嘉陵江是长江第二大支流,一路蜿蜒于陕西、甘肃、四川的深山峡谷之中,在四川广元市的昭化镇汇集白龙江水而一泻千里,直奔重庆汇入长江,全长1153公里。
千百年来,成千上万的纤夫在嘉陵江上搏险滩、斗急流,肩负着两岸黎民百姓生产、生活资料供给的重任,木材、丝绸、盐巴、农副产品和日用品全靠木船运进运出。船靠人力推动或拉动行进,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的江上船工,用号子来协调和集中力量。滚滚嘉陵江,由此产生了一种富有力量的水上歌谣——嘉陵江船工号子。
嘉陵江船工号子是一种原生态的劳动号子。声嘶力竭地呐喊,气壮山河地吼唱,如泣如诉地呼唤,真情切意地宣泄,至今依旧令人震撼不已。据传,在明清时期,行船是由艄翁击鼓为号,统一扳桡节奏,大约在清朝中期,才逐渐兴起了“号子”,进而产生了专门的“号子头”。从此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豪迈而有力的船工号子声便在嘉陵江上回荡。
当时拉船的纤夫配置按每人5吨计算,如载重45吨的船就要9名纤夫。纤夫有“号、三、纤”的说法,“号”就是号子手,在拉纤的中间,是组长;“三”就是三桡,在最后面,是检查纤藤的,为避免纤藤被杂物或石头挂住;最前面的叫“纤头”,负责拉纤找路,因每次出船走的路都有所不同,故而大船每次所走的路都要以当时的水位来确定。纤夫们屈着身子,背着纤绳,步态蹒跚,一瘸一拐地往前迈,往前拉,往前爬。
船工们常年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他们拉纤一会儿在岸上,一会儿在水里,若穿上衣裤,干了湿,湿了干,不仅不方便,更容易得风湿病,于是他们干脆不穿衣裤,那真是:“汗帕围下边,啥子都方便,大姐若路过,除非你莫看”。
木船最大的有120吨,需船工33人。船工分6个工种,即后驾长、前驾长、大组长、小组长、烧火工、桡子手。后驾长负责掌舵,前驾长在船前面撑篙杆,桡子手就是纤夫,烧火工负责做饭(因拉船每天要吃6顿饭),大组长是“号子手”,两个小组长在纤夫的一前一后各负其责。船从重庆到南充,一般要拉16天,船靠码头装粮或卸盐,一般一停靠就是两天。这期间,纤夫都可以回家团聚。
嘉陵江(南充中段)起于阆中市石子乡,止于嘉陵区临江乡,从北向南贯穿全境,全长298公里,流经阆中、南部、仪陇、蓬安、顺庆、高坪、嘉陵7个县(市、区),流域面积10068平方公里,流域地区土地面积9753平方公里。高坪区的龙门自古以来就是沿江的一个大码头,洄水旋流,两岸对峙。从南充顺庆上码头启航拉船到龙门场码头需要3个小时。当纤夫将船拉到龙门下中坝对面的“乌棒石”滩口时,河嘴上码头边的吊脚楼建筑尽收眼底。船靠龙门码头,只见一大群男公妇女在河嘴上挥棒捶衣,号子声就暂时歇息。
在古代,合乐为歌,不合乐为谣,合称“歌谣”,船工号子为作业歌谣。上水时,全船必须齐心协力,由领头的号子工带头喊号子,众船工或纤夫和应;下水时,船工在水势平缓的沱中,桡子手也要在领头的带领下一起和唱下水划船号子。对号子工的要求必须是嗓音洪亮,记忆力强,通晓川剧、曲艺等唱段,还要即景唱景,进行时而激越、时而舒缓、时而风趣的转换,要能让当时的船工们在号子声中解除愁闷,抒发情绪,调节身心。
嘉陵江船工号子是音乐化了的劳动号令,船工们用高音区进行呼喊,吼叫似的自然声腔唱法,其词(方言)和曲与声腔紧密融合,婉转流畅,极尽抑扬顿挫之能。唱者激情投入,情真意实,达到声情并茂的境界。
嘉陵江船工号子唱词大致可分三类。一是情歌类,船工们称为“柔情号子”;二是时政类;三是地名类。行船随着水情的变化,船工们会吟着不同的号子。闯滩时,号子往往高亢短促而有力,水流平缓时,号子则轻松而诙谐,因而嘉陵江船工号子又分“平水号子”“抓抓号子”“搂搂号子”“数板号子”“抛河号子”“大斑鸠”“小斑鸠”等。
“平水号子”,即风平浪静时的号子,节奏轻快、悠然,很多唱段都是“半讲半唱”,大部分唱段的内容都是表达船工夫妻真挚的情爱及调侃异性的诙谐,如:
快下岸
鹭鸶白鹤牛背站,乌龟团鱼爬河滩。
船到码头快下岸,今夜夫妻共枕眠。
二四八月天气长
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
清水洗衣米汤浆,情哥穿起好赶场。
卷走桡片淹死郎
太阳落坡满山黄,情妹出来收衣裳。
衣裳搭在手腕上,手把竹竿哭一场。
问你情妹哭啥子?别人有郎我无郎。
只因去年发大水,卷走桡片淹死郎。
活像一个孙二娘
今天出门好灵光,看到幺妹洗衣裳。
手头拿根捶衣棒,活像一个孙二娘。
打得鱼儿满河跑,打得虾子钻裤裆。
唯独对我咪咪笑,惹得哥哥心发慌。
莫非幺妹嫌我丑,我又不是武大郎。
莫非幺妹嫌我老,我又不是八贤王。
要是你愿嫁给我,算你命好眼力强。
我有一床花铺盖,还有一架双人床。
只要你无克夫命,选个吉日就拜堂。
你来跟我管家务,我去拼命挣铜洋。
我吃红苕你吃米,你吃鸡肉我喝汤。
把你养得白胖胖,给我生个状元郎。
荣华富贵谁不想,莫要错过好时光。
找个媒人牵红线,同你爹妈细商量。
我在河边喊号子,等我回来配成双。
胡乱扯
正月里来龙灯多,幺妹爱听拉船歌。
十五元宵下聘礼,鸡公要配小鸡婆。
二四八月天气长,幺妹穿的花衣裳。
黄角树下做针线,心中在想拉船郎。
大河涨水小河浑,从小拉船到如今。
今日拉船我走运,见你我就乱了心。
妹在河边洗衣裳,我拉船儿到身旁。
纤藤滴水洒头上,看你心慌不心慌。
大河涨水小河浑,我把船儿往上撑。
撑不动我不吃饭,缠不住妹不收心。
大河涨水小河浑,鲢鱼跳到鲤鱼坑。
两条鱼儿配成对,恩恩爱爱过一生。
送亲思亲
拉了一滩又一滩,转弯就到泥巴湾。
弯弯河道有些险,那边吹打闹翻天。
轿儿抬的新娘子,滑竿坐的舅老倌。
箱子柜子新崭崭,双铺双盖软绵绵。
鱼儿都要配成对,只有我在耍孤单。
胡子长了一大串,还未拜堂尝新鲜。
三病两痛无人管,无儿无女好心酸。
干妈有个黄花女,嫌我太穷少吃穿。
青居有个寡母子,嫌我走东又走南。
只有月亮不嫌我,天天跟我到河间。
陪我拉船陪我睡,陪我愁来陪我欢。
谁说我是单身汉,八月十五大团圆。
吼了半天梦一场
春风吹得菜花黄,河边站个大姑娘,
身上穿件阴丹布,绣花鞋儿三寸长。
两个奶奶圆滚滚,一对眼睛水汪汪,
天生一个荷包嘴,东张西望想过江。
你要过江做啥子,细对哥哥说端详,
要是去找当家汉,我就是个好儿郎。
走南闯北见识广,肚大腰圆像天王,
会拉纤藤会掌舵,会喊号子会摇桨。
一天能撑两升米,腰中铜钱响叮当,
你来同我亲个嘴,给你扯件花衣裳。
一同去见老丈母,吹吹打打进洞房,
明年生个小崽崽,我当爹来你当娘。
儿子长到六七岁,送他去读洋学堂,
读书之人高一等,八抬八坐把官当。
再接一个乖媳妇,恩恩爱爱配成双,
越唱越美越欢畅,为啥妹儿不开腔。
走陇一看吓一跳,她妈是我老板娘,
口干舌燥狂自吼,吼了半天梦一场。
十月怀胎
正月里来正月正,不知娇儿上了身,
好像水上浮漂草,不知定根未定根。
身怀娇儿两个月,可惜双亲不晓得,
打扮像个黄花女,还要一天做到黑。
怀起娇儿三月三,菜饭总是不想沾,
只想广柑吃几瓣,不怕生来不怕酸。
身怀娇儿四月八,写封书信回娘家,
拜上哥嫂和爹娘,多喂鸡来少喂鸭。
身怀六甲五月五,我儿不知娘辛苦,
看到肉都不想吃,只想吃碗热豆腐。
娇儿怀了六个月,背时男人心肠黑,
背根纤藤到处跑,哪管奴家冷和热。
怀着娇儿七月半,搬起指姆天天算,
不知冤家在哪里,快快回来把妻看。
身怀娇儿八个月,奴家脚肿走不得,
肚皮鼓得像筲箕,衣裳裤子短又窄。
娇儿怀到九月九,莫笑奴家长得丑,
冤家快去买糯米,拿回家来奴蒸酒。
娇儿怀到十月满,痛得奴家直叫喊,
一见娇儿生下地,心里欢喜周身软。
那时船工们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唱号子,号子手总是千方百计、百般花样地让内容不同,号子不间断、不重复,如:
哥哥不是人
背时哥哥不是人,把我哄到芭茅林,
扯起一个扫堂腿,不管地下平不平。
恨不得早点就回家
三尺白布四两麻,手爬石头脚蹬沙。
一步一拐一把汗,总想早点就回家。
不顾生死来采花
太阳出来一盘花,红罗伞照帝王家。
蜜蜂蝴蝶为的啥?不顾生死来采花。
船工号子中,“搂搂号子”最为高亢激昂,力度和节奏感极强。因为当时船只处于危中之危,稍不小心,则船破人亡。这时,只听江边一片昂扬的“搂搂号子”声,纤夫纷纷使尽全力爬在地上,力竭声嘶,使劲抱住岸边的乱石,边吼号子边用力蹬地,慢吞吞地往上拉。号子工就领着纤夫们吼唱号子《好凄惨》一段:
想我们船工生活好凄惨,风里来浪里去牛马一般;
拉激流走遍了悬崖陡坎,吃不饱受饥寒血汗流干。
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河滩;
船打烂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儿女眼泪哭干。
“抛河号子”较为简单,是因船行驶到悬岸绝壁,拉纤的船工无路可走的时候,需要上船用浆把船划到对岸,大家在号子工带领下,边划船边齐声喊出的号子叫做“抛河号子”。典型的喊法是号子工领:“幺妹幺妹嘿!幺妹幺妹幺妹嘿!”众和:“幺妹幺妹嘿!嘿……嗨!”如“抛河号子”《选好搭伴好放船》:
领:冷凤啊,合:嗨!领:扑上脸,合:嗨!
领:浪花啊,合:嗨!领:打进船,合:嗨!
领:行船好比,合:嗨!领:上火线,合:嗨!
领:选好搭伴,合:嗨!领:好放船,合:嗨!
领:联手本是,合:嗨!领:英雄汉,合:嗨!
领:张口喘气,合:嗨!领:头冒烟,合:嗨!
领:拼命啊,合:嗨!领:划向前,合:嗨!
领:过了青居,合:嗨!领:到永安,合:嗨!
领:顺庆码头,合:嗨!领:把衣换,合:嗨!
领:再到龙门,合:嗨!领:去游玩。合:嗨!
合:嗨!嘿!
和声作为音乐的三大要素之一,在音乐表现上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和声丰富了旋律的层次,增加了旋律的厚度,使音响更加丰满,富有立体感。嘉陵江船工号子在领唱与众人合唱、歌词或虚词的对答中,形成了一呼一应、前呼后应、一问一答的表现手段。在“半句合腔”“一句合腔”“一小节合腔”“联句合腔”“交错重叠合腔”等手段运用下,船工鲜活有力地边划边唱,表现出豪迈之情,传达出铿锵有力、整齐统一、不畏艰险的勇敢精神。
船一旦搁浅,前驾长就手执篙竿在船头使劲撑船,其他船工马上要跳下水背船,齐心合力唱:“幺妹嘿嗨!嗨!嗨!”将船背到深水区。当大船被背到深水区能够活动后,船工们又上岸继续拉纤,开始喊号子《一身号子一身胆》:
领:一声号子,众:嗨!领:我一身汗,众:嗨!
领:一声号子,众:嗨!领:我一身胆,众:嗨!
领:寒冬腊月,众:嗨!领:河中站,众:嗨!
领:苦命纤夫,众:嗨!领:背大船,众:嗨!
船慢慢移动时,号子工开始提高嗓门,唱吼道:
领:嘉陵江上啊!众:嘿!嗨!领:求碗饭啰!众:嘿!嗨!
领:身背纤索哟!众:嘿!嗨!领:走广元啰!众:嘿!嗨!
领:要问路程嘞!众:嘿!嗨!领:有多远啰!众:嘿!嗨!
领:祖祖辈辈哟!众:嘿!嗨!领:走不完啰!众:嘿!嗨!
领:寒冬腊月嘞!众:嘿!嗨!领:睡船板啰!众:嘿!嗨!
领:光着屁股吔!众:嘿!嗨!领:去拉船啰!众:嘿!嗨!
领:吃饱又怕呀!众:嘿!嗨!领:肠整断哪!众:嘿!嗨!
领:饿肚拉船嘞!众:嘿!嗨!领:打偏偏啰!众:嘿!嗨!
领:爬滩脚杆哪!众:嘿!嗨!领:打闪闪啰!众:嘿!嗨!
领:下滩脚在呀!众:嘿!嗨!领:浪里钻啰!众:嘿!嗨!
行船最怕大风,怕“打流”,船一旦被打翻,船工们往往非死即伤。因而在出现险情时,船工们哪怕是跋险山,涉恶水,千钧一发之际都不会松手;另一路船工都会马上赶到,搭帕扣上胳膊,一齐帮衬。只要船动了,船上驾长和号子工会大声吼“斗起,斗起”,岸上纤夫们则回应“妹娃,抵起!抵起!”一直把船拉出险滩急流,岸上所有纤夫才躺在地上喘粗气。船工与船工之间是不说谢的,在河边你帮我、我帮你已成为行船人的共识。
嘉陵江船工号子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歌词一般以格律体为主,歌词常用“嗨……嗨!”的感叹词为重;调式为民族五音调式,宫、商、角、徵、羽,全部用在其中,“羽”(6)调式较多;曲式结构为上下两句韵的单段体,旋律清晰流畅,如《小斑鸠》有段唱词《上街来》:
乡里妹子上街来,黄泥弄脏大花鞋,
走到船边歪一歪,莫非她要上船来。
又如《大斑鸠》的一段唱词《舍不得》:
金鸡叫哟天发白呀!
我拉着婆娘舍不得,嗨……
海!嗬启咗!嗬启咗!
婆娘问我何时转?
这回谨防要走几月哟,嗨……
海!嗬启咗!嗬启咗!
《大斑鸠》《小斑鸠》《数板》《撸板号子》及《幺二三号子》无不彰显出生动活泼、幽默、诙谐和五彩缤纷、雅俗共赏的民间艺术特色。正因号子来源于民间,所以船工号子的内容十分丰富,真实自然,唱词十分精彩,往往以沿江的地名、物产、历史、人文景观为题材进行编创。特别是领唱的号子工,包括一年四季、水涨水落、明礁暗礁、水深流速都不能搞错,随时都牢记于心。嘉陵江号子内容繁杂,内容大体可分为四类:一是“悲苦类”,二是“拼搏类”,三是“情歌类”,四是“地理类”。“地理类”号子,既能帮助新来的船工熟悉运输线路,增强记忆,又能宣传各地物产,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打广告,唱起来特别顺口、深情,句里行间洋溢着对家乡的自豪感。如《青居拉船到龙门》的“数板号子”:
青居生坏牛肚坝,曲流滩上慢慢爬;
从早到晚不能耍,晚上青居又下榻;
作坊滩水急滩口大,淘金滩脚蹬石头手爬沙;
松林浩常把纤藤挂,张爷庙河边看妹娃;
丸蜜滩已拢高坪坝,金鸭滩拉过就到家;
路过顺庆到马家坝,这个滩有人划来有人拉;
双女石渡船多不用怕,顺纤藤保安全才算最佳;
桌子角滩拉船人有些不雅,船工们尽是些光衩衩;
下一滩伙计们嗓声要大,乌棒石那才是要命的菩萨;
船靠龙门大家放心耍,看川戏、听评书、上岸喝茶;
以上唱段将青居上码头、下码头、南溪口、都京坝、高坪坝、顺庆、桑树坝、龙门场等一连串的大小滩口都串联起来了,沿河岸百姓听了非常亲切。又如《罗家场放船到瓷器口》:
罗家场叶烟有劲头,龙门江团不用钩;
南充河街沙胡豆,川北凉粉拌麻油;
丝厂美女多雅秀,南溪口边莫停留;
永安广柑历史久,青居专出腊猪头;
三汇橙糖看得透,北碚豆花第一流;
土沱溪专卖高粱酒,一闻醇香在心头;
小麻花出在瓷器口,椒盐花生颗颗顺到口水流……
嘉陵江的船工们最喜欢龙门码头,大家都觉得龙门是块风水宝地,每条街都有各自的特色和传奇故事。如《游龙门码头》:
龙门码头多美景,水倒流三十里旋转不停;
空洞山藏金鸭人人相信,云雾寺庙堂大香火不停;
龙门沱直通向龙门场镇,在水下便听到叫卖之声;
茶馆多、闲人多热闹得很,大贤街卖皮头又卖绸绫;
新正街上中下繁华得很,卖礼帽、瓜皮帽外加毡缨;
老街口蒸羊肉又耙又嫩,油坊街榨菜油香满全城;
炮台街大小火炮响得很,场镇上宫和庙数之不清;
看川戏、听曲艺剧场很近,南充好可惜就生坏龙门;
土地庙在河边灵验得很,还鸡愿烧香火要数船民;
河嘴上吊脚楼热闹得很,不少人在此处喝茶散心;
码头上百来只船靠岸侯等,运粮食、下盐巴忙个不停……。
一二十
一根葱子两头空,二郎龙门降孽龙;
三人结拜情义重,四海龙王在水中;
伍子胥临潼斗过勇,六国苏泰把相封;
七岁安安把米送,八仙过海显神通;
九走江湖人尊重,十载寒窗要用功。
南充到重庆:
从广元顺江流船放重庆,下水船不用拉滩多不平;
古阆中看上去一幅美景,南部县滩口多用力非轻;
到蓬安平水划倒还清静,周口镇软豆干远近闻名;
要经过望水垭罗家场镇,回水沱舵把稳船靠龙门;
古龙门水码头热闹得很,船靠岸歇一晚明早启程;
听评书到茶馆随到随听,看川戏到剧场去看滚灯;
天刚亮船下滩就到顺庆,到重庆河床宽慢慢划行。
劝君莫要乱采花
殷纣王为妲己失去天下,小秦王为花魁怀抱温茶;
王金龙为苏三上街叫花,郑元和为亚仙打过莲花;
小李甲为十娘难回家下,可惜那百宝箱沉入泥沙;
奉劝君莫寻柳莫探花耍,耍探花耍风流必遭花杀。
嘉陵江船工号子过去文人不写,史家不记,只有口授相传。描述嘉陵江两岸的风土民情、古迹物产,船工们往往把各地特产编成打油诗或顺口溜的形式来喊唱。如:
跑江湖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
荣、隆二昌出麻布,自流贡井把盐出;
合川桃片、保宁醋,南充早把丝绸出;
宜宾糟蛋豆腐乳,蓬安自古有相如;
苍溪雪梨莫低估,武胜牛肉猪油酥;
青居行船绕牛肚,龙门江团坨内轱;
好耍不过顺庆府,到昭花再也不想回家屋;
管她婆娘哭不哭,老子就是不回屋。
嘉陵江纤夫,拉的绝不是流行歌曲《纤夫的爱》中所渲染那类罗漫蒂克的“花船”,它没有“妹妹坐船头”的风光,纤绳也不是戏曲化那样“荡悠悠”的轻松,更多的是面对嘉陵江如龙门沱那般波涛分秒心惊和步步胆颤的挥洒汗点、急喘粗气、拼命搏力的呐喊。号子《为儿为女来拉滩》体现了船工们坚毅不拔、百折不饶、吃苦耐劳的意志,他们是这样唱的:
脚踩石头手拉纤,为儿为女来拉滩;
走了一山又一湾,闯了一滩又一滩;
爬过多少石坎坎,淌过不少水湾湾;
吃的冷饭老梭边(青菜、牛皮菜做的咸菜),穿的是些烂片片;
纤绳勒进肉皮内,脚板皮子都磨穿。
一年四季滩上爬
脚蹬石头手扒沙,八股绳索把船拉;
打霜落雪把雨下,一年四季滩上爬;
周身骨头都散架,爬岸跳坎眼睛花;
谁要稍稍松口气,驾长样子真凶煞。
船工们在抗战时期也创编了不少时政类船工号子,如《好男当兵上前线》:
好男当兵上前线,抗日队伍出四川;
坐上大船到武汉,武汉火线扯得宽;
哪怕飞机丢炸弹,哪怕四处起狼烟;
前方打了大胜仗,写封家信对妻言:
公婆面前多照看,抚养儿女苦中甜;
抗日胜利就回转,全家高兴大团圆。
嘉陵江船工号子除了粗犷通俗、声音宏亮外,船工们在拉船划橹时还要用号子“谈古论今”,诙谐幽默,让人神清气爽。如《八仙过海》:
嗨哟!嗨哟!嗨嗨哟!嗨嗨!
弟兄们用力把船摇,水上生活实难熬。
苦中作乐还算好,要和神仙论低高。
昔日八仙显大道,乘风破浪逞英豪。
老君爷爷创道教,纯阳老祖道法高。
国舅云板敲得好,果老骑驴显凤毛。
洞宾背剑清风绕,采和花篮献蟠桃。
仙姑手执长生草,钟离老祖把扇摇。
拐子仙师神机妙,湘子云端吹玉箫。
你我兄弟不足道,拉船好似金钱猫。
上滩吼得嘶声叫,足在蹬来手在刨。
船过险滩平水到,顺水而上把烟烧。
船工们吉凶祸福观念极强,有很多忌讳。船工说他们是龙王背上的船老二,在船上吃饭的碗不能叫“碗”,要叫“莲花”,因莲花是吉祥物,碗是装水的,不吉利;筷子要叫“蒿竿”;姓陈的要改姓“张”,因为“陈”和“沉”一个谐音。
嘉陵江这条充满险滩、恶水、沉船、死亡、抗争的江河,一切由险峻雄奇而来的故事都将戛然而止。随着全江渠化,嘉陵江正在化为天水相接、烟波浩渺的一汪平静。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那些过去人力拉动的木船,早已被机动船取代。嘉陵江上船工们那沧桑的背影,吼唱船工号子的喉嗓以及艰辛悲壮的场景,也已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如今,嘉陵江中游船工号子已经成为一种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保护。
嘉陵江船工号子,是一种原生态的劳动号子。在千百年的木船航运时代,江上木船的动力来自船工的身体。每当逆江而上或船过险滩的时候,船工们就得拉纤,漫漫路途枯燥无味,需要精神调节,船工号子遂应运而生。在当年许多的老船工看来,船工号子既是技术也是“一门艺术”,号子能够通过其节奏调节船工的用力,从而使船只顺利前行。从前,嘉陵江行舟没有马达,船工们就靠这些号子的号令,将旅客和物资从旅程的一头拉到另一头。而今船工号子们不再有用武之地。当年的拉纤船工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甚至已经辞世。这些见证过航运方式巨大变革的弄潮人,再也无法在凛凛江风的伴奏下吼上一嗓子,船工号子这种融技术和艺术为一体的文化品种已成绝唱。一代一代传唱下来的船工号子,就像一扇窗户,透过它,可以看见嘉陵江这条母亲河边古往今来人们的生活。而今,江河变了模样,青居曲流变了模样,船只变了模样,船工号子这扇窗已经隐隐关闭。但是,还有那么几位青居船工老人仍在艰难地挽留那些从“窗户”缝隙里透出的船工号子的迷人光芒。“想我们船工生活悲惨,风里来浪里去牛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悬崖陡坎,头老打头老骂血汗吸干;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沙滩;船打滥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儿女眼泪哭干。”船工号子是嘉陵江的魂魄,即使当年精于喊号子的老人自己也不知道,千百年来传唱的船工号子唱的是自己还是前辈的生活。船工号子经世代船工的创造和发展,适应水运复杂多变的自然条件,音乐上有着强烈的感召力和战斗性。领唱号子的“号工”十分重要,他不但要嗓子好、记性好、能将若干戏文成套编成号子唱,还要识水性、懂航运,能在不同的水流喊出不同的号子(包括即兴编唱),以鼓舞船工的斗志,协调动作,战胜风浪和险滩。“号工”的“领”与众人的“和”配合默契,融为一体,结合的形式多样,如嘉陵江船工号子中的《抓抓号子》《平水号子》等。船工号子的节奏变化很大,在平静江面唱的号子,舒缓悠扬,长于抒情,音乐性很强;而在闯滩时,紧张高昂,节奏急促;在最急流处唱的“拼命号子”,雄壮紧张到了极致。船工号子的不同曲牌都是独立的,但在实际运用中,因为劳动操作的连续性,各种号子能连接起来,形成“联曲”。因而,船工号子时而激越,时而舒缓,时而风趣的转换,既能让当时的船工们解除愁闷,抒发情绪,调节身心,同时,因为船工大多是川剧曲艺爱好者,船工号子也吸收了这些戏曲的一些元素,从而成为民歌中的一个缩影,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因而船工号子被人们称为民间音乐中一支江上芙蓉。船工号子领唱者叫号子头或号子哥,在行船过程中,随着水情的变化,所有劳动工序的衔接、劳动强度的张弛,都靠号子头唱腔的变化来指挥,因此,号子头在船工中备受尊崇。有时,即使已装好货,因为号子头尚在其他船上未归,整条船都会留下来等这个号子头。号子头根据其嗓音,分为洪亮、粗犷、浑厚的“大筒筒”,高亢、清脆的“边音”等不同的流派。船工号子中各种“数板”的唱词,往往是由号子头即兴编唱,并无定式,许多号子头往往是优秀的地方戏曲表演者,因而,号子在发展过程中,糅合了地方戏曲音乐的音调,其唱词大多源于戏文小调,民间传说或者沿江古迹。还有一部分船工号子并无唱词,船工唱的全是“嘿、哟、嗨”等语气词,这种曲牌大多以节奏和气势别具一格。从某种角度看,号子头简直就是个行走江河的吟诗人,他们大量运用赋、比、兴手法,让旅程具有诗歌的意趣。嘉陵江贯穿高坪境内,青居、龙门是南充嘉陵江中游的重要水码头,当年的船工甚多,懂得船工号子的人也很多。船工号子种类很多,主要有:离岸、靠岸时喊的《斑鸠号子》《拖杠号子》;上水拉纤、抛河喊的《招架号子》《扎河号子》;下水扳桡、摇橹时喊的《栳号子》《橹板号子》;过滩或遇险情时喊的《上摊号子》《抓抓号子》《招架号子》《拼命号子》;水流平缓时唱的《平水号子》《数板号子》等等。嘉陵江船工号子是音乐化了的号令,也是号令化的音乐。由于船工号子独具魅力,使之成为民间传统文化,民间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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