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觉山公园自2025年4月26日开园,游客不断,流量满满。这座万千山峦中不起眼的小山,山不甚高,林不甚密,石不甚奇,何以八方瞩目?
开园仪式上,成都市语言艺术协会郭月、陈岳等人情景诗朗诵《长歌修觉》“修觉的名,自盛唐传袭,修觉的景,经百代未息。”
如果时间回到盛唐年间,北宗禅师神秀定会双手合十:“贫僧有话说。”
神秀(606年~706年),河南人,被誉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是禅宗五祖弘忍的大弟子,开创了北宗禅,留下了许多的传奇故事,曾经游历到新津。
修觉山地处岷江之滨,为成都南方门户,水陆交通便利,南来北往旅人众多。神秀禅师登临修觉山顶,云雾缭绕其间,似轻纱浮动。脚下江水蜿蜒,如碧玉丝带,映着天光,粼粼生辉。田畴如棋盘,村落点缀,炊烟袅袅。风过耳畔,草木清香,鸟鸣更添空灵。
“好一个清绝之地”,就在那一刻,神秀禅师定下结庐于此的决心。从结庐修觉山修建四安寺,再到后来唐玄宗避安史之乱逃到成都驻跸题“修觉山”,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千古美篇,在明末墨绘斋刻本《中国名山录》位列45位,在李公麟的《蜀川胜概图》中修觉山成为新津的代表。
修觉的景,经百代未息。其实,近代息了,差点泯灭在历史的长河。因为战乱,因为自然的风化,因为人为的破坏,一度成为杂草丛生荒郊野冢无用之地,每每登临总让人忍不住落泪。
幸有人为了文明传承在努力,在坚持,在呼吁,在呐喊。开园仪式上,新津本土历史文化爱好者代表周明生、何毅豪、邱海翔接受主持人采访,分享了他们与修觉山的文化破冰之旅。
我在《凡人凡事:修觉山下之小丘》文中写下修觉山文化传播者邱海翔遭遇的不解、鄙屑、讥讽。“山上的修觉寺和纪胜亭多处名胜早就毁了,没用了,魂都没了,修觉山还有啥子?”“疯子,举个人之力行文化之事,纯属痴人说梦。”
修觉的景,经百代未息。确切说,是文化精神的百代未息,是温暖情感在“没用”载体上的永远铭记。
今天每一个爬山人都可以爬出不一样的感受。
我初中高中就读南河畔的新津中学,南河对面有山。天蒙蒙亮,喜欢和闺蜜一起从模范街56号跑步爬山到山顶,俯瞰新津城里微弱的灯火,然后又吭呲吭呲跑回家收拾书包上学去。
每次在后操场上体育课,排球常常飞进南河,同学到河里捡球,岸上同学时刻观察水势,眼看河水齐腰,赶紧吆喝“回来,回来。”对岸爬山中学也传来“一二一”的吆喝声或者“加强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喇叭声。
我知道我爬的山叫修觉山,但具体如何异于他山,说不上一二三。2018年“修觉山文化研讨会”上,一位叫王昌铭的新津中学老师在研讨会上慷概陈词,始知王老师多年一直为修觉山发声,可惜我的语文老师不是他。
我对于修觉山的最初了解来自父亲。这位1952年农校毕业分配到新津,为民营经济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眉山人骨子里是文人,在一个青年才俊的眼中,他首先关注的是当地的文化。从眉山到新津,一座亭子在眼前,六角飞翘,卓然独立。他似乎看见眉山老乡苏轼苏辙踏浪而来,登临山顶,放眼四方:“夜郎秋涨水连空,上有虚亭缥缈中。”修觉山因为眉山老乡,成为父亲心中的“圣地”。
收到闺蜜转给我修觉山的图文,她说:“爷爷看见网上关于修觉山的报道,非常激动,他说山上有纪胜亭,十几层高的唐塔,还有山上的朗朗钟声……”小时候她爷爷爱爬修觉山,修觉山因为那一砖一塔,成为在外游子的乡愁载体。
爬山中学学子回忆:为山上背砖,在山上修学,在后山挖弹壳,寻洞钻古墓;教室,食堂,足球场,水井,还有上百年的古树;体育老师最喜欢让我们从山脚跳到校门口,那个时候爬山中学娃儿的身体,爬山不带歇气的……
忍不住羡慕他们有福气,读书同时还浸润了名人圣贤的灵气。修觉山因为“爬山中学”,成为爬山学子的青春印记。不过也让许多人意难平,当时哪位校长因为没钱就拆宝塔修教室?
文物古迹中尚有新津最后一任知县立的修觉诗碑,记录杜甫游修觉山的诗句。我刚参加工作时,在“我为新津发展献计献策”征文中写《南河北岸神游记》引用杜甫的修觉山《后游》:“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及至年长,方体会到诗人字里行间对修觉山不只是单纯的景色赞美,更是爱国情怀的内心传递。
“修者,道也,修言其道,礼之藏而义之修;觉者,悟也,觉言其悟,心自悟而性自省。修身治国平天下,何妨留天下以修觉名?”
一座山,土石水流的堆砌,然而一旦与人的情感相连,便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去往修觉山,不必约人,修觉山早约好了同路人。山路扩宽了石阶,每走几步就可歇脚,路旁的钉子户也没了。行人有的默然不语,有的低声谈笑。
除了修觉诗碑、灵泉双井,新修了纪胜亭、东坡亭、洗砚池、修觉诗廊,茶水凉舫……可以了,已经非常可以了,以前上山需要自带扫把清扫,自带棍子打蛇呢。
荒山坡光鲜了,就像一个建功立业的老兵,前庭终日灯火辉煌莺歌燕舞,自家庭院终于打扫干净有人上门慰问了。
不过,对于修觉山而言,宠辱不惊,你来与不来,我都在那里。你宣传或不宣传,底蕴都在那里。就象我们5000年历史的文明古国面对漂亮国,拥有底气与自信。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独辟蹊径,寻找千年前的古迹。没有藤蔓挡路,不需要披襟斩棘,踏上一个石埂,需要小心保持平衡。前行20余米,走到一个枯叶堆满的凼凼前,你会看见千年前修觉寺的僧人将唐明皇御笔题写的“修觉山”凿刻在修觉寺前左边的山岩上。
如今,经过千年风霜,“修”的三撇依稀可见。石刻在时间冲刷中会越来越淡,更淡,淡到以后再也看不到曾经的痕迹。
月朗星稀,我又去往修觉山。
夜像一场无声的聚会,把不同的人、不同的旧时光聚拢在纪胜亭。几位先到者或坐或立,静静望着远处的江水渔火。通济古堰横亘江水,如星河倾泻人间。岷江如带,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我走近一位老者,他抬眼微笑,只道:“月色真好。”
往宝资山公园走,山道蜿蜒,月光从枝叶间筛下,灯光碎银般铺在石阶上。偶有夜风掠过,山在低吟,树叶沙沙响。人影渐稀,人影时而隐入暗处,时而浮于月光下。
抬头望,尊师重教亭上,银色的桂冠璀璨光亮,我拍照,竟然拍出了一个头像,恍惚觉得:在此邂逅的,是旧时在此登临的故人,是儿时在此奔跑的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