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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举 | 罗江御营春记——御营春醉·贵妃枣甜
双击自动滚屏      添加时间:2025/3/10      浏览次数:18      信息录入:admin      【字体:

罗江的夜总裹着蜀地独有的湿气,江水在礁石间卷出螺纹状的漩涡,仿佛李调元《醒园录》里被酒渍浸透的残页。那座歪斜的酒坊悬着褪色的"御迎春"旗,旗面用庞统祠墓的古柏汁液染就,柏香与酒糟气在雾中厮缠,凝成暗青色烟瘴。坊主李瑁每日寅时必攀至芒江堰旧址,怀中黑陶坛的牡丹纹与调元镇唐器如出一辙,坛内酒液晃荡时,竟发出《古巴歌》中"豆子山,打瓦鼓"的断续吟哦。

  酿酒的水取自纹江上游,那是鹿头山千佛崖渗下的雪水,经白马关驿道青石板滤过,凛冽中自带三分铁马冰河的肃杀。沉香木酒甑上嵌着万佛寺老僧临终前刻的梵文秘咒,每逢酒气蒸腾,木纹便渗出《齐民要术》里板枣酿法的古老残章。有夜渔人窥见雾中浮现金面蒸猪头的虚影,李瑁却只对着酒瓮呢喃:"当年骊山的合欢酒,可还比得上纹江里泡着的旧梦?"

  西岸枣林虬枝盘曲似《鹿头山》碑拓篆书,林中有株"血纹枣",紫红斑驳的果皮让人想起庞统祠石马的眼眶血渍。乡老传言此树系杨氏天宝十五载手植,根须缠着半截鎏金步摇——那年她假死遁出马嵬驿,额间白绫痕未消,银簪刺破的指尖血渗入土中,次年竟生异树。杨氏采枣必穿"霓裳裙",裙摆川剧脸谱与《函海》书纹交织,寒露时节以醒园老井水酿"回眸浆"时,总要掺入鄢家岭鸽子会求来的五色黍米。某夜醉后,她在枣树干刻下《长恨歌》残句,字迹竟与万安遗址唐砖上的"雨霖铃"暗合。更奇的是三月三童子会,求子妇人若将枣核置于鹡鸰寺香炉,便能听见女子吟唱:"枣红不是胭脂色,原是玉环别泪痕"。

  御迎春酒的玄妙在"九劫九酝"之法。九十九颗贵妃枣需置于八卦谷箭镞晾晒,待枣皮吸尽铁锈腥气,裹以《童山诗集》残页,埋入庞统血坟旁的倒罐菜坛发酵。那菜坛原是李调元从岭南携回的鳜鱼瓮,内壁沾着《醒园录》未载的海外香草。酒成之夜,李瑁将酒倾入纹江,江水触酒即幻化《三国宴》食单里的古法珍馐,曾有醉客见杨氏发间银箸化作双椒鳜鱼,鱼鳃开合间竟吐出《骊山有感》残句。

  城南天台山脚的残碑苔痕斑驳,碑底"天宝十五载"篆字渗着朱砂般的血锈。那年庞统祠石马夜嘶,守祠人窥见老宦官以龟息药丸塞入贵妃口中,蜀锦裹尸的刹那,鹡鸰寺古井硫磺混着万佛寺舍利灰的药引,在她额间烙下永世不消的白绫痕。假死的玉环沿金牛古道遁入蜀地,戴着白马关傩戏面具与李瑁重逢时,纹江水正漫过醒园旧址的"太真池"——池底铺着八卦谷拾得的箭镞,每支都系着半片《长恨歌》帛书。

  玄宗晚年授李瑁酿法时,要求采枣必唱《雨村剧话》里的川剧高腔,枣核须在庞统血坟埋足三九之数。某夜残月如钩,醉卧池畔的他忽见池水凝成海市,杨玉环裙摆的川剧脸谱竟与太平廊桥石雕纹样重叠。当安史旧部循酒香追至,万佛寺钟声骤歇,千佛崖石刻眼眶渗出黑血,叛军头目狞笑着将《童山诗集》残卷掷入火中:"李三郎以诗酿酒,今日便教御迎春化焚书之火!"

  杨氏跃上纹江渔船时,榴红裙裾绽若蜀锦牡丹,发间银箸化作双椒鳜鱼遁形。箭雨纷落间,周家坝船棺涌出战国巴蜀武士虚影,与叛军厮杀成《古巴歌》的"豆子山鼓阵"。当最后一支箭贯穿她胸膛,血溅处生出的血纹枣树,果实坠江竟化赤鲤,鳞片镌着《四李诗选》悼亡诗。玄宗砸碎酒瓮的刹那,琥珀酒液蒸出"玉环回眸羹",羹雾中浮现她咬破指尖在太平廊桥柱刻下的"不恨三郎负我,只恨江山如瓮"。

  如今鹡鸰寺香炉灰里的血纹枣核,置于三月三月光下可见《罗江遗韵》蛀痕般的小楷:"御迎春者,迎的不是蜀道春风,是醒园万卷楼焚毁前的最后一缕墨香"。江心岛无字碑下生出血菌菇,状如折翼凤冠,云峰诗社的老农传言,食之可见万佛寺飞天献酒、白马关"娶龙女"傩戏,终见李调元在焚毁的万卷楼灰烬里以酒为墨重写《雨村剧话》。每年寒露,溯纹江而上的双椒鳜鱼驮着黑陶酒坛,启封时涌出的竟是《历代诗人咏罗江》失传的第七卷。

  太平廊桥石柱裂缝渗出的琥珀液,胆大者尝出三重滋味:初是贵妃枣的腥甜,再是万卷楼焦灰的苦涩,末了竟泛起《打捞罗江碎影》里"金面蒸猪头"的余韵。学者谓之集体幻觉,却不知罗江文脉早随御迎春酒渗入地脉,那些江山与美人、诗书与血火的痴缠,终在千年酒瓮里酿成了同一味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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