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熠

阆中古城里大大小小几十条街道，曾经最熟悉的莫过于北街。

北街是古城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之一。它一头连接着北城门（威德门），一头连接着中天楼，过了中天楼则是双栅子街。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疑惑：为啥南街和北街没有连在一起，而是错开了好几百米呢？后来查阅了一些资料才知道，原来南街、北街的得名，是由于它们分别连接着南城门与北城门，而阆中城的南北城门并不在同一条轴线上，据说古时以东南方为宜，南门便设置在偏东的地段。

古时阆中其实是一个码头城市，华光楼下的水码头是整个川北地区的物资集散中心之一，也是整个城市运行的命脉所在。依托发达的水运，邻近码头的东门和南门外形成了大片的居民区和手工作坊，人烟辐辏，商贸繁盛。这一格局一直延续到本世纪初，那个时候，“东门口”依然是阆中独一无二的商业中心，南门到华光楼一线也是繁华之地。相比之下，北门外就显得寂寥许多，城门外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迎恩街，东西两侧还有大片大片的蔬菜地。1956年拆除城门后，大概也是因为附近居民不多，便把臭气熏天的生猪交易市场设在这里。至今，北门外这一片还被称为“猪市坝”。就连后来新修的街道也被命名为“新村路”，从名字上就给人一种“郊里郊气”的感觉。

书归正传。我在城西张飞庙隔壁读了整整六年书，上初中时家住在北门井巷，这是一条连接北街与古莲池街的小巷，每天上学北街自然是必经之地。上高中时搬家到了新修的商城路，每天上学还是要从北街过。整整六年每日穿行，这条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睛走也能大概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有时候我还会刻意改变一下千篇一律的路线，比如走到田家巷就拐进去，甚至还从一个大院子里穿行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的北街就是古城未开发旅游前最普通的样子，街面是水泥路，临街店铺的门板刷着不同颜色的漆或者干脆改成了卷帘门，大街上竖着电线杆，密如蛛网的电线横七竖八地横亘于四合院落上空，院落里乱搭乱建的违章建筑触目皆是，看上去杂乱无章。

如今，北街被打造成了“名特小吃一条街”，在我看来，在“吃”这方面，北街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以前阆中城西有丝厂、绸厂等企业以及阆中中学，离北街不远的学道街上还有一所保宁中学，每天数千人上班上学，相当一部分都要途经北街，为满足这些人群的消费所需，街上的餐饮业一直很兴旺。我上学的时候，有时候老妈不想弄早饭，便给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去吃，所以北街的各家小吃店早就被我吃了个遍。

阆中的早餐市场选择比较丰富，牛肉面、羊杂面、油茶、米粉、小笼包子各有各的拥趸，而这几种小吃，北街上都找得到“资格”的店子。北街口上有一家羊杂面店我经常光顾，特别是冬天，基本上天天去。寒冷的冬天一碗羊杂面下肚，舒坦得浑身冒热气。这家面馆真材实料，老板为人厚道，手艺也不错，虽然名气不大，但开了快三十年依然顾客盈门。我觉得这家店之所以没有名气，是由于老板过于实诚，店名叫“老字号鲜味羊杂面”，这相当于没有起名字，大家说起来只能用“北街口那家羊杂面馆”来指代，很不利于品牌塑造。

另一家位于古莲池街口的油茶店更是洒脱，干脆连店招都没有。大概是店家觉得他们大簸箕里油光闪亮的馓子堆成小山，比任何店招都更吸引食客，所以直接把做招牌的费用都省下了。其实油茶我也挺喜欢吃，脆脆的馓子撒在滚烫的米糊里，佐以花生、黄豆、大头菜，再放点辣椒油，别有一番风味。可惜油茶的缺点就是太烫，得用勺子搅动许久才能大快朵颐，不太适合赶时间的学生。

牛肉面是阆中人的精神图腾，其普及程度可以说凡有街巷处便有卖牛肉面的小店，北街自然也不例外，我记得有一家“回民牛肉面”，生意颇为兴隆。不过我那几年不太爱吃牛肉面，总觉得牛肉面太咸，吃了上课时老想喝水，所以光顾得不多，倒是经常去两家店吃米粉，这两家店一家叫“川兴砂锅”，一家叫“六六砂锅”，都主营砂锅菜和米粉，早餐则一般只卖方便快捷的米粉，因为米粉只需要盛在小竹篓里，在滚水里烫个半分钟就可以出锅，上桌速度极快。常见的口味有牛肉、肥肠、三鲜，每天早上店里顾客盈门，连街面上都摆起了桌子，食客们都在埋着头呼哧呼哧地喝着米粉。

北街还有几家值得一提的小吃店，比如学道街与北街交叉口有一家道台孙锅魁，店子里一半卖锅盔一半卖中药，很有特色，但我从来没在这家买过，因为阆中的锅盔我只买三岔路那家无名小摊的。赵包子斜对面还有一家“回民传统名优特产”，专卖一些清真特色糕点，诸如油香、糖烧馍、锭子锅盔之类，我最喜欢他们家的油香，外皮酥脆，内瓤松软，甜甜的还带有一股菜油的清香。还有一家“郑记碗碗烧烤”，是早期的烧烤“网红店”，我虽然没吃过，但下晚自习时经常看到一堆学生在里面吃得不亦乐乎。

谈吃的似乎谈得太多了，其实在开发旅游之前，北街是一条极富生活气息的街道，不光有小吃店，茶馆、诊所、副食店、五金店、服装店、杂货店、农资店、影碟出租店一应俱全，另外还有一个我经常流连的地方：一家名叫“学海无涯”的书店。凡是在城里上学的学生，大概都和这家书店打过交道，因为除了国营的新华书店以外，这家民营书店的各类图书和教辅资料是最全的。老板也很有商业头脑，经常引进一些畅销书，让这座小城的阅读风向能与大城市同步。例如在日本漫画刚刚开始在国内风行的时候，学海无涯便引进了不少新华书店不卖的漫画书，《七龙珠》《圣斗士》《机器猫》等一应俱全，引得全城的孩子趋之若鹜，有一段时间我的大多数零花钱也都贡献给了这些一块九毛一本的漫画书了。除了漫画之外，这家店也有不少文学类的书籍，我的第一套完整版的四大名著，就是在这儿买的。

以上所述便是我记忆中那条熟悉的北街，我对这条街的完整记忆似乎停留在我离开阆中的那一刻。此后随着古城旅游的一日千里，每次回乡我都会发现，北街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就像在眼前突然加上了一块滤镜，让此前那条平平无奇的老街从素面朝天变成精心修饰的样子，更加精致、更加美观、更加刻意，也更加陌生。

罗熠四川阆中市人，现居成都，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